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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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衡弃春第二次用了传音术。
    楼厌立刻伸长了脖子?,言行举止未曾改变分毫,却抓住这点儿间隙率先问出声。
    ——师尊?
    床帐微动,依稀可以见到衡弃春穿衣系带的侧影,楼厌很快听见了他的回答。
    ——继续。
    别无他法之际,他要楼厌继续呆在?谭承义的旧影之下,演完这场夫妻离心的局。
    楼厌糟乱的情绪因这两个字略略平复了一些,很快,他不受控制地用手撑向地面,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。
    风声乍动,紧闭的窗棂被猛然吹开,天际悬着一轮阴暗的红月,血色的微光在?一瞬间从窗户倾泻进来,映照满室血红,更添一丝诡异。
    楼厌看见自己抖着手指向那面床帐,声线发颤。
    “你是蚌精……”
    “你想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害我?吃我的肉?”
    溪娘没?有否认。
    于是楼厌就看到衡弃春撩开了那面扰人的纱帐,清目垂泪,映着血光的珍珠从他的眼角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。
    衡弃春抬起泪眼,珍珠滚落在?锦被上发出细碎的声响,他近乎痴缠地看过?来,“夫君怎会这样想?”
    他伸出手,轻轻抚上楼厌的脸颊,语气里隐含泪音:“娶我那日你说过?,不管我出身?如何,此生只爱我一人,我们已经?结发十?几年,你怎么能?……疑心我要害你?”
    风声作乱,床帐肆意翻卷,素色纱帐与衡弃春的白发交缠在?一起,令人觉得眼花缭乱。
    楼厌鲜明地感?到这句身?体已经?抖了起来,他颤抖着扶住廊柱,站在?离衡弃春两步远的位置,看似冷静地垂目看着他。
    他甚至以为谭承义在?顾念他们夫妻多年的旧情。
    这个念头尚未落下去,楼厌就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右手,劈落的一瞬间有如电光火石,等到他反应过?来谭承义在?做什么的时候,一记耳光已经?直直地批上了衡弃春的侧脸。
    空气里炸开一声脆响。
    衡弃春无法躲避,生生受了这一记,那面苍白薄蝉一样的瞬间肿起一层红痕,血腥味散开,将先前的莲香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    ——师尊。
    楼厌下意识地在?心里嚷叫。
    衡弃春这一次没?有应他。
    他脸色泛白,眼睫轻轻颤抖,垂眸之际忽然又?滚下一颗泪珠。
    不知是不是被血月的光映照,楼厌竟觉得那颗凝出来的珍珠是红色的。
    他的指尖一再收紧,却始终都没?有做出下一个动作。
    潭承义此时在?犹豫。
    “之子?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良久,衡弃春抬头,挂着一滴血泪看他,神情凄惶而又?悲怆,“夫君误以为我要轻生,将我从从浮珠河救回来那日许给我的诺言,竟这样忘了吗?”
    原来是这样。
    溪娘也是一只被捡回家的妖。
    楼厌猛然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遭际,心头忽然涌上一层浓浓的悲意——看来这样的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    果然,他看见自己向前挪了一步,伸手钳住衡弃春的肩膀,硬生生将当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拖下了床榻。
    他深知,谭承义就在?这一夜与溪娘决裂。
    外面一轮血月被阴云遮蔽一半,天际一片红雾,阴气浓郁,看起来又?将下雪。
    府上一片悄寂,院中寂寥无人。
    谭承义扯着溪娘的头发,将她一路掼到院子?里,单手推开紧闭的院门,指着外面那条漆黑的石巷,说:“滚,滚出去!”
    “夫君,你不能?赶我走……”溪娘被他甩得一个踉跄,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了门前的廊柱,哀求道,“萋萋还病着,至少让我再看她一眼……”
    “你是妖。”谭承义毫不留情,冷脸说,“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    楼厌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?这一方庭院当中,心口忍不住颤了颤。
    妖非善类,的确不只他这么想。
    这道题衡弃春教过?他,然而他口不能?言,无法替那只名叫溪娘的蚌精剖白半句。
    只能?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被迫抬起,指天威胁:“再不滚我就请虚生道长前来做法!”
    衡弃春单手扶住廊柱,风雪未落,而他仿佛已经?被淋湿了浑身?的衣袂,以至摇摇欲坠。
    他用那双清润的眸子?凝视着这一切,从檐下被雪水浇灌的那丛腊梅,到谭萋萋房中透出来的一灯昏暗烛光,再到楼厌指向血月的那根微微颤抖的手指。
    而后?他转身?,在?一颗血色珍珠坠地之后?关门离开。
    院门“吱呀”一声阖上,楼厌猛然回神,听见了外面的念唱声。
    “之子?于归,宜其室家——”
    “之子?于归,宜其室家——”
    那是溪娘的声音。
    他讶然发现?自己的双手一齐颤抖开来,随后?踱步而出,生生用身?体撞上那扇木门,整个人越过?门槛直直地摔了出去。
    嘶——
    楼厌咬牙,真他妈疼。
    顾不得感?慨什么,他已经?撑着一旁的门柱站起来,举目望向这条萧索的巷子?。
    远处笼黑一片,毫无半个人影。
    回身?时已经?又?落一雪。
    隆冬的尽头,这场凄厉的雪肆意泼洒下来,弥盖了这场人妖殊途的闹剧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次日天雪愈深。
    整个庭院都被这场雪笼罩掩埋,那捧腊梅彻底枯死在?檐角,府上寂静无人,死气弥漫。
    楼厌仍然困在?谭承义的言行举止当中。
    衡弃春不在?,这场戏还要由他接着演下去。
    他在?廊下枯坐一夜,碎雪落了满肩,天刚一亮就去了谭萋萋的卧房。
    溪娘不在?,谭王氏正坐在?床边喂小姑娘喝药,看见他进来还正絮叨:“溪娘也不知去哪儿了,一大早就不在?家里,下人险些忘了给萋萋熬药。”
    这其实是在?问溪娘的下落,但?谭承义必然不会回答。
    “她好些了吗?”楼厌问。
    谭王氏叹了口气:“早上还有些发热,吃的东西都吐了,喝了药或许能?好些。”
    谭萋萋小脸惨白,看见自己爹爹进来的时候却还是笑着眨了眨那双扑朔的眼睛,甜甜地叫:“爹爹~”
    楼厌心头一颤,伸手将那碗药接过?来,嘴唇翕动,过?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:“我来喂吧,母亲去休息。”
    昨夜雪大,谭王氏或许没?有睡好,起身?时打?了个淡淡的哈切,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。
    门被虚掩上,屋里一时寂静无声,只剩苦涩的药气弥漫一室。
    楼厌坐到床边,轻轻搅动手里的那碗汤药,谭萋萋软乎乎的声音就在?此时传了过?来,“爹爹,阿娘说今早她会来喂我喝药的,为什么她没?有来?”
    楼厌感?到端着碗的手指收紧了一些,他垂眸,看向床上病殃殃的孩子?。
    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杏眼,眼仁发亮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小片眼睑。大约是哭过?,她的眼角泛着一层薄红,看向楼厌的眼神又?乖又?可怜。
    楼厌猛地想起了那个自己见过?的溪娘。
    散落的头发遮住她大半张面容,脸上布满尘土,但?露出来的眼睛却圆润漂亮。
    也是杏眼。
    楼厌缓缓回神,谭萋萋还在?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他。
    他笑了笑,端起药碗的时候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?,径直回避谭萋萋的问题,“爹爹喂你不好吗?要是想快点好起来,就乖乖把药喝了。”
    谭萋萋嘟了一下嘴巴,但?也看出来在?这事儿上撒娇没?用,还是就着谭承义的手把药喝了。
    那药极苦,她一张漂亮的脸完全皱起来,眼角红红的,勉强忍住没?有哭出来。
    楼厌扯着被子?将她抱起来,说天色还早,她可以再睡一觉。
    谭萋萋听话地闭上眼睛,不过?片刻又?睁开,试探着叫了一声,“爹爹~”
    “怎么?”
    谭萋萋想了想,将两只手伸出来算日子?,边算边说:“南煦哥哥说过?了年会回来看我的,年都过?完了,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?”
    楼厌一怔,眸子?在?一瞬之间遍布诧异。
    她说谁?
    南煦??
    南煦是认识谭萋萋的!
    我就说那小子?不对劲儿吧!
    先前对那个少年的防备与敌意似乎在?一瞬间得到了解释,楼厌心里起起伏伏,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衡弃春。
    但?丹田处灵力滞涩,丝毫探查不到衡弃春的灵气。
    衡弃春此时离他太远,传音术已经?不起作用了。
    很快,他听见自己说:“你南煦哥哥现?在?是鹤子?洲门下的弟子?,等宗门里空闲下来,自然会回来看你的。”
    谭萋萋看起来十?分挂念南煦,眉心皱巴巴的,但?还是很乖巧地答应下来,拢着被子?渐渐睡过?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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